郑永年: 习近平访美任务艰巨任重道远
2015-09-21 08:53:20 来源:联合早报网
中美关系正处在非常关键的时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所长郑永年指出,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即将展开的访美活动“任务艰巨”且“任重道远”。郑永年并警告,中美之间意识形态的冷战正在开始,如果双边关系继续不改善,中美有可能像当年的美苏关系一样,从意识形态冷战走到经贸脱钩,甚至是战略对立。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上任后第一次对美国的国事访问,将从本周二(22日)启程。在这次备受关注的访问前,郑永年在上周六晚上(19日),在新加坡隆道智库所举办的隆道亚洲论坛上,详细阐述中美关系的现状并前瞻习近平访美。
郑永年是隆道研究院的主席。他在演讲中指出,习近平还有至少八年的任期,因此这次访问对中国非常重要。按照习近平18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美国新闻集团执行董事长默多克释放的信息,中国认为中美两国仍可以合作,两国共同利益大于分歧,中国认为中美同意应努力构建“新型大国关系”。
反之,郑永年指出,奥巴马的任期已快要结束,因此这次访问“对奥巴马不见得是那么重要”。而根据他最近在美国的接触观察,美国学界与政界人士对中美关系十分悲观,甚至认为中美关系走到了1989年以来最严重的时期。
回顾中美关系自从1949年中共建国以来发展历程,郑永年将中美关系走势分为三个阶段:毛泽东时代的“一边倒”阶段(中国从联苏抗美,到联美对付前苏联);邓小平时代,在中国韬光养晦政策下中美友好阶段,这个形势一直延续到江泽民与胡锦涛主政的时代,期间虽然发生过北约误炸中国使馆与中美海南撞机事件,两国关系一直保持稳定;2012年以后,中国外交政策从“韬光养晦”转型为“有所作为”。
中美相互恐惧又相互误判
郑永年说:“有所作为原来也没有问题,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很多人感觉到,战略转变为有所作为以后,马上开始走向与美国的冲突。”
他指出,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的局面是中美关系是两国互动的结果。两个国家互相责怪,同时两国都缺乏自信,美国过于恐惧中国有意挑战美国的世界霸权地位,中国又过于恐惧美国要推翻中共统治,让中国出现颜色革命。
郑永年进一步分析,不论从什么角度看,今后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世界上都没有国家可能挑战美国的地位。然而,美国依然恐惧中国崛起,这主要出于几个原因:一、美国相对于自身的过去,出现了相对衰弱;二、美国相对于中国,出现了相对衰弱;三、美国的盟国也不像在冷战时期那样对美国言听计从,为美国的决策出钱出力,它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算盘,追求自己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美国精英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对中国做出了三个错误判断,一是认为中共迟早会解体,二是认为中国虽然在崛起,但内部存在太多的社会经济政治问题,因此是“外强中干”,是"空长城”(empty wall),三是误判改革开放会促成中国的和平演变,使中国变成像美国那样的民主自由国家。
郑永年指出,美国学术精英的判断,对美国的政策产生了很大影响。其中前述两个判断对政策的影响力大同小异,都指向美国不用太把中国当回事,中国不构成威胁。
而过去30多年来,对美国对华政策影响最大的是第三种判断,即认为改革开放与市场经济将促成中国和平演变。美国内部经过很大争论以后,从美国总统克林顿到小布什时代,美国都采取了对华接触(engagement)的政策,认为应该跟中国保持接触,促使中国从内部发展出民主。
美国人:中国欺骗了我们
郑永年指出,在小布什主政美国时期,曾经一段时间是现实主义占了上风,倡导美国应该采用冷战时期对待苏联的方式,遏制中国崛起策。但随后911恐怖主义袭击事件发生,中美关系的紧张程度马上缓解下来,美国把战略转移到反恐与中东。
到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上台的第一个任期间,美国基本上还是采取小布什后期的对华政策,“但是这几年就发生很大的变化,慢慢的现实主义占了上风。”
他说:“很多美国人说,我以前希望他们(中国)解体或者发生和平演变,两年前就有美国人开始说中国欺骗了美国,虽然其实是美国人自己看错了中国,但美国人说,不论过去是主动的也好、被动的也好,被欺骗30多年了,我们美国应该醒一醒了。”
他说,美国开始提出“要丢掉过去对中国的幻像”,甚至有人在杂志上撰文指中国在西方雇用了许多亲华人士欺骗西方、欺骗BBC、欺骗CCN,美国的对华政策走向早期的现实主义路线,中国将面对非常大的外交压力。
在中国方面,郑永年认为中国也对美国判断失误,中国恐惧美国要推翻共产党统治,却没有看到中共掌握庞大的统治资源,只要不犯错误,美国推翻中共也是不可能的。而当前,中国在内政方面的一些做法,如抓律师,民族主义抬头,让美国人感觉中国在价值观上离美国越来越远,中国设立亚投行、在南中国海扩建岛礁等,尽管中国认为亚投行是对现有国际多边组织的互补,中国扩建岛礁只是为了对越南、菲律宾率先扩建岛礁的回应,但是英美国家的感受不一样。
“英美国家从来不相信你说什么,英美国家相信的是实力政治。它们就觉得你(中国)是不是要搞帝国主义了?搞扩张主义了?中国有能力把美国赶出亚洲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人非常恐惧。”
美国学中国的孙子兵法是学到家了,不用兵就可以把中国遏制住,前苏联也有很多经验。如果美国要和中国进行一场冲突,它还是会以冷战的方式,而不是热战的方式。美国再强大也不会和中国发生军事冲突,因为两个国家都是核武大国,谁也不能承受军事冲突。
中美意识形态冷战正在开始
鉴于上述种种情况,郑永年提醒,对中美关系不能太乐观。他也坦言,对当前几个情形感到非常担心。
首先,中美两国的知识分子、学术界都出现高度的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情绪。中国英语官媒《中国日报》最近公布的民意调查显示,只有不到四成的中国民众对美国人有好感,对中国人有好感的美国人虽然较多(超过八成)。但是两边的知识界、政策研究界都在对立。
“中国的知识界,哪个人对美国友好一点,大家就把他骂成敌人,投降,汉奸。在美国也一样,以前像基辛格可以公开出来谈中美关系多么重要多么好,现在这些人也很少出来说话了。谁被认为较亲华,都会面对民族主义压力。”
他也批评说,在习近平访美之前,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的协调下,中国舆论开始强调中美关系的重要性,这是一种“临时抱佛脚”,因为在之前很长的时间,缺乏理性的民族主义在中国媒体上已发展了很久。
郑永年并警告:“我的担心是,一旦意识形态的冷战形成,中国会吃亏,因为中国在意识形态方面,在西方没有任何话语权,实际上在各个方面大家都可以看到,无论是香港问题也好,南中国海问题也好,中国没有话语权。”
“中国在国内民族主义当然很强大,但是这个声音传不到外面,包括在东南亚,西方的话语权依然是主导。”
郑永年更指出,一旦意识形态的冷战形成,美国国内的反华力量就能找到理论根据,美国可以借助意识形态动员西方国家孤立中国。目前,美国以国家安全理由禁止国内的高科技产品出售给中国,意识形态冷战一开始,其他方面都能找到理由对中国进行禁运,一旦中美之间最重要的经贸联系出现脱钩,战略的对立就很容易形成。
他说:“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美苏冷战是怎么样形成,美苏是怎么样从意识形态对立,到经贸到战略。当然,中国现在和美国的情况和以前苏联不一样,但是我是觉得,如果不当心的话,走上这个逻辑以后,对中国会比较麻烦。”
针对这次习近平访美,郑永年引用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的比喻指,习近平恐怕会被冷落,这不是说不被接待,而是美国人会认为,可以和习近平谈,但不会与他有交易。因此,习近平要怎么样在很不好的环境下,改善中美关系,为今后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的中美关系指出方向,确实是“任重道远”。
但郑永年也语重心长的指出:“中美关系不仅是两国双边关系,中美关系是今天国际关系的两根支柱,哪一根支柱倒下去了,中美不和,这个世界秩序就很麻烦,尤其会影响新加坡、东南亚国家。”
他认为:“日本和中国的经贸关系非常紧密,新加坡也一样。如果中美关系一坏,小国与大国关系就非常难办,所以我们还是希望习近平奥巴马有足够的智慧,把中美关系带回正常发展的轨道,不要往旧形式或新形式的冷战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