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9月3日，中国举行了隆重纪念活动，首次在非国庆日举行阅兵仪式，以铭记历史教训，捍卫历史正义，维护二战胜利成果。此前的一天（9月2日），越南也举行了隆重的阅兵仪式，但纪念的是八月革命和越南国庆70周年。

相当多如我一样的中国年轻一代在爷爷一辈的叙事中长大，对那场战争及战争引发国有明显的情感倾向。而对于多数东南亚国家来说，那场战争持续时间短，再加上其他因素的作用，他们当中不少人其实对那场战争记忆并不深，也没有像中国人那样几乎一边倒的情感立场，越南便是其中一例。那么，越南究竟如何看待上世纪以来的日本及发展对日关系？

越南视野：20世纪上半叶的日本

天下观念是东亚中华文明圈内普遍的世界秩序观念。在这个文明圈内，中国是中心，周边国家以中国为中心朝贡和效仿中国；此圈之外的世界则是未开化之地，不值得也不屑于学习和了解。所以越南阮朝的嗣德皇帝说“吾皆中华文化，何以枉费日月习于蛮夷？”

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从19世纪中叶开始，不到30年的时间，越南就已沦为法属中南半岛的一部分，探索救亡图存、争取国家独立的越南民族主义运动兴而败、败而再兴。也正是由于这一观念，越南知识分子先天地把希望寄予中国，对日本并没有多大兴趣。然经历了明治维新的日本国力大增，先胜清代中国，后打败“白人”沙俄，打破了“白人”不可战胜的神话，这给了越南知识分子强烈的刺激。以潘佩珠为首的越南志士以日本之胜为己之胜，对“同文同种同洲”的日本抱以极大期待，以其为“灵感”（inspiration）之地，一时间越南众多知识分子和青年汇聚日本，掀起了向日本学习的东游运动，然而东游运动最终被日法联合扼杀。

日本“再次”“闪耀”出现越南政治舞台是二战时期。以“大东亚共荣圈”名义，日本侵略战争蔓延亚洲多国。1940年，日军侵入法属中南半岛，反法武装幻想日本会帮助他们实现独立，但事与愿违，日本先是实行法日双轨共同管制，后才完全取代维希（Vichy）法属中南半岛政权，代之以陈仲金傀儡政权，但此政权太过短暂且无实权。

不仅如此，以战养战的日军大肆盘剥中南半岛，以致在越南北部爆发了严重的大饥荒，造成庞大的人员死亡。正如陈仲金所言，所谓“共荣”不过是掩饰“日本为自己赢利”的说辞而已，所以二战末期的越南实际是“既反法又反日”。

研究越日关系的越裔澳大利亚学者陈美云（Tran My Van）总结这两段历史时称，日本终结白人优越论，使越南人对依靠日本抱以幻想，但日本始终把自己的利益置于最高位置，使越南一再失望。

越日关系：政治互信与经济援助

今年4月，美国独立性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全球态度项目主任斯托克斯（Bruce Stokes）做了一项调查，包括越南在内十个国家的1万5313名受访者，被问及如何看待日本、中国、印度和韩国及其领导人。结果显示，高达82%的越南受访者对日本有好感（仅次于马来西亚的84%），远远高于对与自己有主权争端的“同志加兄弟”中国的19%。这项调查很具参考与思考价值，它或许真实反映了越南民众，甚至政府对日本的基本态度。

20世纪以来的日本一直被越南认为是学习、膜拜的榜样，二战侵略史对当今越日关系似乎没有造成明显的负面影响。两国建交40多年来，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后，双边关系得到快速发展。

政治上，双边政治互信不断加强。2002年，时任越共总书记农德孟访日，双方确立了“长期稳定的信任伙伴”关系；四年后，越南总理阮晋勇访日，双方一致同意致力于建设战略伙伴关系；2009年，农德孟再次访日，双边确立为“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的战略伙伴”关系；去年3月，阮晋勇再次访日，越日关系提升至“致力于亚洲和平与繁荣的广泛战略伙伴关系”水平。越日政治互信逐步加强的大背景是越南、日本与中国的主权争端不断激化。

经济上，日本为越南的革新事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1992年，日本开始向越南提供政府开发援助（ODA）。目前，越南是日本ODA的最大受援国，占越南受援总数的30%。据越南官方报道，在过去20多年日本承诺给越南不同形式的ODA约达900亿美元，实际签订的援助金也高达736.8亿美元，平均每年35亿美元，越南许多大型工程项目多是由日本援助而建的。

正因如此，越南领导人经常访问日本，几乎都会感谢日本提供的ODA，几乎都会“建议”日本继续维持高水位ODA供给。越南网上论坛讨论日本二战对越道歉和赔款，不少人都议论说已经赔了，“看看每年提供的ODA就知道了”。此外，日本还是第一个承认越南完全经济市场地位的七国集团（G7）国家、第二大外国直接投资国和第四大贸易伙伴国。

2015年9月15日至18日，阮富仲首次以越共总书记身份对日访问，并发表了联合声明，其内容折射出了历史与现实的悄然遭遇。对待二战历史，本着“搁置过去、面向未来”的精神，声明明确载到“越南高度评价日本深刻吸取历史教训的决心及走国家和平路线的承诺”。对待现实问题，在南中国海矛盾复杂化的背景下，在越南维护所谓主权乏力的背景下，双方明确表示“对近来发生在南中国海的填海造陆活动表示严重关切”，签署了海警合作协议，日本重申继续帮助越南提升海上执法能力。越南官方采用一百多年前潘佩珠的“同文、同种、同洲”，再次对日抱以期许。

作为自己的战略考虑和对日政治回馈，越南需要一个强大并可以自由发挥能量的日本，故很早就表示“支持日本成为联合国安理会扩大后的常任理事国之一”，此次声明再次明确表示“欢迎日本通过法律、政策与建设性倡议为地区、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作出的努力”，“支持日本为地区和平安全、合作与发展做出更积极贡献而取得合适地位”。

在东亚中华文明圈内，历史上中国一直都是学习和效仿的榜样。在单极的朝贡国际秩序下，中国被描绘成越南独立地位的潜在挑战因素。近现代以来，在东亚文明圈内，“同文同种同洲”的日本崛起，走在地区最前列，影响甚至主导了地区历史。

这意味着，对国史被描述成充斥着反侵略斗争的越南来说，其学习的样本多了一个选择，独立地位多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制衡因素。当今日本仍是东亚地区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实力和影响力俱在，努力成为正常国家恰恰迎合了越南的战略考虑，况且还可对自身经济发展带来巨大帮助。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人文社科学院博士生舒全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