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9日，美国国务院公开的前国务卿希拉里使用私人邮箱处理公务的邮件中，包括了2012年日本对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国有化之前，反复要求日本政府不要误判中国的可能的反应，对中日关系恶化非常担心。不少中国专家一直认为中日岛屿争端主要是美国在背后搞事，此次解密看来这种解读缺乏说服力。

事实上，“美国阴谋论”在战后各种国际关系事件中一直处于有力的解释地位，这表面上反映了大家对于超级大国到处干预的不满，然而更深层次则是世界普遍存在的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秩序观的反证。

1月初，美国总统奥巴马最后一次国情咨文演说中强调美国将继续是最强大国家，但首次提出美国不做世界警察情况下如何领导世界的课题。国际上普遍担心美国的“孤立主义”，而批评美国外交最尖锐的竟然是美国的盟国。

对于亚洲，演说中没有提及南中国海和朝鲜问题，日本和韩国批评“亚洲再平衡”仅是空口号；对于中东，尽管突出讲了反恐怖主义，但是没有提及伊朗－沙特，沙特－以色列关系，沙特对于已在军事上试图抽身的美国表示强烈不满。这种“美国无能论”的抬头同样在于整个世界普遍存在的“美国中心国际秩序观”。要建立新的国际秩序，不是要打破美国的霸权主义，而是首先要打破存在于国际社会的这种思维范式。

战后国际秩序的核心

从战略与安全的角度来看，战后并不存在一个覆盖全球的国际秩序，尽管有了联合国，但在冷战期间几乎形同虚设，战后国际秩序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欧洲、中东、东亚三大主要地区，以美国为核心的双边同盟网络体系的地区国际秩序的一种叠加上。在欧洲，美国同西欧建立了北约组织；在亚洲建立了以美国和太平洋岛屿或者半岛国家建立双边军事同盟的旧金山体制；在中东，究竟有没有国际秩序都是一个疑问，美国在这里的主要战略是建立在实用主义和方便主义基础上的双边关系。

长期以来，美国依靠埃及的穆巴拉克，沙特王室维护阿拉伯世界脆弱的稳定，而这些国家按照美国的标准远远不是什么自由国家。对于伊朗伊拉克则采取了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在以色列政策上采取的双重标准带来了穆斯林世界的广泛不满。

都是美国的错吗？

一方面不能够否认美国建立的上述三大地区的战后国际秩序，对于地区稳定发挥了历史作用，然而冷战后没有得到及时地更新换代，已经问题频发，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东地区。2011年“阿拉伯之春”发生后人们期盼的春天并没有到来，相反看到的是战争混乱不断（沙特和伊朗的断交甚至让人们有理由担忧发生宗教战争的可能性），恐怖主义肆虐。叙利亚国土一半已经成为废墟，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沦为难民，利比亚和也门几乎处于内战状态，而伊斯兰国组织则趁乱在这些地区渗透，以至于有人把年初中东发生的乱局讽刺为“阿拉伯之冬”。

对此美国的盟友和非盟友们都在批评美国。美国的传统盟友沙特，以色列批评美国对中东事务漠不关心，牺牲盟友利益背信弃义同“宿敌”伊朗做交易，才会导致地区不稳定；在亚洲，日本、菲律宾批评美国对中国不够“硬”，才导致中国建设南中国海人工岛那样的“强硬行为”。

美国的非盟友们则认为，世界上很多的纷争都是美国制造的结果，中国认为东亚国际关系没搞好的核心就是美国在搅局，穆斯林世界中很大部分都认为中东的问题就在于美国发动了伊拉克战争，才导致今天的结果。“美国阴谋论”有一定说服力，也有理由怀疑美国利用地区紧张谋私利的可能性，问题在于这是不是问题的决定性因素。

首先，没有理由相信美国有强烈意愿把世界主要地区搅乱到战争边缘。中东局势打乱，核扩散风险增加，恐怖主义组织抬头明显直接威胁美国国家安全，没有理由相信美国一直等待今天的乱局的出现。第二，美国没有人们想象的能力来搅乱主要地区。美国在“阿拉伯之春”对应上的无力，也反证了其没有人们想象的能力来影响中东，正如人们高估中国对朝鲜影响力一样。

“消极稳定”内化为“美国中心国际秩序观”

那么既然美国不是主因，问题在哪里呢？主要原因是世界已经无意识地将上述美国主导的战后主要地区“消极稳定”内化为“美国中心国际秩序观”。

第一，上面提到的沙特、以色列、日本等美国主要盟友同周边邻国都关系紧张，但在“美国中心的国际秩序观“的观念中，他们相信只要美国“出手”就会实现地区“稳定”，这不仅是对美国能力的高估，更是一种自我制造的“稳定幻觉”，这是不真实的稳定。

第二，非美国盟友国家同样信奉“美国中心国际秩序观”，因为他们认为只要美国“出手”就可以“管住调皮的小伙伴”。地区不稳定主要是美国没有意愿去管住盟友，而不是没有能力。这种地区稳定观同样是不真实的幻觉。

第三，正因为广泛存在于美国盟友和非盟友潜意识里的“美国中心国际秩序观”带来稳定的思维定势，地区国家之间进行历史和解以及关系改善上就缺乏足够动力，往往三心二意，造成了战后70多年来地区国家之间信任根本没有建起来。

中东和亚洲地区不稳定的主因在于地区国家之间没有建立互信，更尖锐地说建立互信的动力和努力都不足。阿拉伯世界喊了几十年的阿拉伯团结，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显现出来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首先想到的是美国而不是邻居；亚洲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东亚共同体说了20多年了，无论中国还是日本，遇到问题时首先想到的还是如何通过调节美国关系来实现地区稳定，这背后反映了地区国家对于建立一个自律性的地区秩序信心不足。

伊拉克战争，经济危机仅仅是加速国际秩序转型步伐的催化剂，而不是国际秩序混乱的主因。美国主导的战后国际秩序的“消极稳定”，需要转型为地区互信基础上的“积极稳定”，这需要全世界进行思维的大转变。“美国无能论”和“美国阴谋论”虽然看上去截然相反，但实质上都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美国仅仅是外因，如果继续坚持原有的范式将会陷入无法自拔的自我制造的迷思，建立新国际秩序世界需要首先解放自己的思想。

作者是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