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理泰专栏

就中国在南中国海填海造陆之事，美国5月起予以诘难，一场争端突如其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6月16日称此项“建设将于近期完成陆域吹填工程”，显示填海造陆的规模有限，且完工在即，无须大做文章。接着美国责难日趋低调，而中方也认为这场争端雨霁天晴了。

7月29日起，中国军方在南中国海举行了战役规模的演习，持续了数日。海军三大舰队、广州军区和二炮出动了百余艘战舰、十多架战机和数个导弹营，在数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内展开实弹对抗演习。据报道，蓝方兵力向红方舰艇编队实施超音速反舰导弹攻击。红方预警体系受到蓝方强烈的电磁干扰以后，进行电磁压制和反干扰，一枚枚导弹从舰艏腾空而出，将来袭导弹打得“空中开花”。

蓝方参演的有“基洛”级潜艇部队和配备超音速反舰导弹的岸防部队，而红方以“鱼-8“火箭助飞鱼雷攻击蓝方潜艇。从蓝方武器装备看来，这一轮演习内容是针对越南的，况且美国海军现役反舰导弹都是亚音速的。

至于轰-6H轰炸机、电子战飞机和空警-200预警机组成的混合机群的假定作战目标，倒是美国航母战斗群。在战时，预警机配合侦察监视卫星、远程无人机和其他侦察机，对航母进行迭次定位以后，由超音速反舰导弹实施打击。

中国专家在海上演习以后发表评论称，大国博弈日趋激烈，中国对南中国海具有了掌控能力，假若某方封锁了印度洋、马六甲海峡，则中国亦能封锁南沙到台湾海峡的航线。届时某方面临中国的反制，就不敢轻易冒险。在中国崛起未竟之际，这一评估尤其不合时宜。

居庙堂之高者预见到异日或有诉诸武力的可能性，则应该在加强军事斗争的准备的同时，在伐谋、伐交的层面上多下工夫，亦即立足于用谋略挫败敌方的战略意图，而非独沽一味，仅着眼于如何在战争爆发时立于不败之地。简言之，假若只顾把某方视为即将出现的假想敌，则某方在关键时刻果真会成为真正的敌方。这一条同样适用于美中两国。

5月12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在同俄罗斯总统普京会晤时谈及乌克兰危机、叙利亚问题、伊朗核问题等，却不触及美方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议题。即此已露出端倪：美国判断中国在南中国海填海造陆之举，比俄罗斯介入乌克兰内战的后果更为严重，因应之道必然是“收缩战线”，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就退居其次了。

6月29日，美国副国家安全助理本·罗兹就美国外交政策发表讲话时，直截了当地指出：“奥巴马政府寻求与缅甸、古巴和伊朗等老对手缓解关系，让美国腾出手来，能专注于应对来自亚洲和中国崛起所带来的挑战。”

谚曰：“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一系列迹象充分显示，按照华府判断，设若中国行差踏错，则美中两国之间以国家意志为较量的一场军事摊牌，是有可能爆发的。

前述海上大演习表明，中国在南中国海大规模填海造陆背后的军事色彩十分强烈。这无疑对若干东盟（亚细安）国家是一个震慑，对美、日等国也是一个刺激。

尤有甚者，卫星图片显示，中国在永暑礁、赤瓜礁、渚碧礁和美济礁上正在建筑跑道，供战机起降。永暑礁上的飞机跑道长逾3300米，可供中国所有战机甚至轰炸机起降。

原先中国在南中国海的空军部署，以海南岛陵水机场为主。在西沙永兴岛机场部署的战机数量有限，后勤、技术保障的条件也远不能同陵水机场相比。

譬如永暑礁机场，较之陵水机场，中国空中打击力量往南前伸了1036公里。如果中国在南沙诸岛机场战机部署完毕，仅以歼-11、歼-20为例，作战半径都接近甚至超出了1500公里，配备了射程1500公里的长剑-10空对地巡航导弹，则打击范围囊括了南沙诸岛东、南、西各方向3000公里以内的海域。

中国在赤瓜礁、渚碧礁和美济礁上部署战机，也同样具有令人畏惧的威慑能力。一言以蔽之，届时中国在南沙诸岛部署的战机的作战能力，足以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不论中国对填海造陆持有何等理由，在美国及其盟国、东盟国家心目中，在军事、安全层面上，就是如此看待中国在南中国海的战略意图。谈到地缘政治、经济层面，当前南中国海是最重要的国际海上交通线。东北亚80%以及西方国家40%战略物资及工业制品的海运要通过南中国海，西方国家视为生命线，诚不为过。假如中国在南中国海的主权声索占上风，加强了在南中国海的军事存在，则未来美国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调动军力，也可能受到强力阻遏。

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和文莱等国与外国合作采油已有三四十年，在南中国海结成了经济共同体。强国如俄罗斯、美国、欧盟、日本、澳大利亚，甚至印度、韩国、新加坡等，均成为该共同体成员，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一旦风云骤紧，这层关系必然在军事、外交层面上有所体现。

关于中国在南沙空中打击力量的估计，存在一个前提，即空军部署已经完毕，而且能够获得持续的后勤、技术保障。在此之前，则是伪命题。因为南沙诸岛距离中国本土遥远，在军事上很容易被封锁。一旦中国面临军事摊牌，则美国及其盟国可能仿效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的模式，对中国施加军事压力。历史并不是不可能重演的。

由此观之，原先中方关于填海造陆的争端已经风流云散的假设，大谬不然。与此相反，一场国际军事危机正在南中国海蓄势待发。

届时美国选择军事摊牌的地点可能是南中国海。一则能够以美国军力的强项对付中国军力的弱项，二则可以赢得国际舆论的支持，主宰话语权。危机爆发的节点，则是中国在南沙诸岛部署威力巨大的进攻性武器。换言之，在这场战略博弈中，美国将得天时、占地利、聚人和，占尽优势。

一旦危机爆发，就中国崛起的愿景而言，严重性将是无以复加的。

作者是斯坦福大学 国际安全和合作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