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不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将始终保持大政方针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坚定做动荡世界中的稳定力量。”

“第60届慕安会参会的中国代表明显多了。参会代表来自中国政界、学界和多家智库。”“悲观情绪是慕安会的主基调。‘双输’主题反映了欧洲看不到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短期解决的希望。”

欧美国家现阶段的政治正确便是“挺乌抗俄”。自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慕安会一直以“不愿给俄政府提供宣传平台”为由，已经连续三年未邀请俄政府人员参会。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当地时间2024年2月17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以下简称“慕安会”）上笑了不止一次。

最后一次是慕安会主席克里斯托夫·霍伊斯根问他，“明年能否再来？”王毅外长笑着说，“中方一定会派更多的代表参会。”

慕安会始创于1963年，早期它是德国与北约成员国召开的“跨大西洋的家庭聚会”，与会者集中在欧美政界、学界，聚焦于冷战下的区域安全问题。

过去六十年，慕安会的议题因时而动，从传统的区域冲突议题扩展到气候变化、网络安全、粮食危机等非传统安全新兴话题。

慕安会的参与国也从欧美拓展到全球。1999年，中国受邀出席慕安会.。

第60届慕安会汇集了来自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约700名代表，以及约50位国家元首。同过往每年2月一样，他们都聚集在德国慕尼黑巴伐利亚庄园酒店，参加为期三天的国际战略与安全会议。

“坚定做动荡世界的稳定力量”

会议第二日的上午，巴伐利亚庄园酒店一层主会场座无虚席，参会者从一楼后排簇拥至二三楼的走廊站位。

10点许，王毅准时出现在“中国专场”的演讲台。“不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将始终保持大政方针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坚定做动荡世界中的稳定力量。”王毅在演讲开头说。

王毅围绕推动大国合作、应对热点问题、加强全球治理和促进全球增长四个方面阐述了中国在维护世界稳定中的作用。

王毅表示，反对“脱钩断链”现在已成为国际共识，越来越多有识之士认识到，不合作才是最大的风险。谁试图以“去风险”之名搞“去中国化”，谁就将犯下历史错误。

“世界经济的大海不可能退回到一个个孤立的小湖泊，经济全球化大势不可能逆转，我们应一起努力，推动全球化朝着更加普惠包容的方向发展，让更多国家、更多人民从中受益。”王毅表示。

呼应第60届慕尼黑安全报告《双输？》（lose-lose？），王毅引用了一句德国谚语，“一个人的努力是加法，一个团队的努力是乘法。”王毅希望各国寻求共赢，避免多输，团结合作、同舟共济，为世界注入更多确定性，为人类创造更美好未来！

2月17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第60届慕尼黑安全会议“中国专场”发言

这不是王毅第一次在慕安会上发表讲话。2023年，王毅以《建设一个更加安全的世界》为题在第59届慕安会上发表讲话；2022年，王毅在北京应邀以视频方式出席第58届慕安会。

慕安会期间，王毅会见了英国、蒙古、法国、加拿大、阿根廷、乌克兰、波兰和德国等国的外长。之后，王毅访问西班牙和法国，分别庆祝中西、中法建交50周年和60周年。

依照惯例，主办方还邀请了德国总理朔尔茨、美国副总统哈里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以色列总统赫尔佐格等政要，他们均在慕安会上做主旨发言。

中国代表发出“中国声音”

六十余年来，慕安会雷打不动地在巴伐利亚庄园酒店举行。只有1991年海湾战争、1997年时任慕安会主席克莱斯特-施门津退休让慕安会取消过两次。

“第60届慕安会参会的中国代表明显多了。参会代表来自中国政界、学界和多家智库。”华阳海洋研究院中心理事长、中国南海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吴士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他第五次参加慕安会，在前几届，与他同行的中国代表都是几位“老熟人”。

巴伐利亚庄园酒店内部最多容纳五六百人。吴士存认为，最核心的一层主会场也就容纳二三百人，很多观察员只能站在楼上听会，“慕尼黑不是没有能容纳更多人的大酒店，只是主办方善于饥饿营销，也会在选择嘉宾发言时制造热点。”

为容纳更多与会者，主办方特意将一旁的瑰丽酒店走廊与巴伐利亚庄园酒店打通，作为媒体采访区和嘉宾会议区。不过，主办方严格限制了主会场人数，大多数媒体需要官方人员陪同，才能进入巴伐利亚庄园酒店的主会场。

军事科学院研究员赵小卓是第三次参加慕安会，他发现本届慕安会的安保更加严格。“进入主会场时，每个包都要安检，检查好的背包贴条后方可进入会场。”赵小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与亚太安全峰会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一样，参会代表的胸卡由不同颜色组成，学者代表是蓝色、媒体代表是黄色等。

会议期间，当地政府已在会场周围建立了安全区，它包括萨尔瓦托大街、萨尔瓦托广场和瑰丽酒店。该市也增加了5000名警察负责会议安保。

孙成昊是第一次参加慕安会的青年学者，他是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2月15日，孙成昊便与中国外交部原副部长傅莹一行，同时抵达慕尼黑。

“会议一场接着一场，十分密集。巴伐利亚庄园酒店一层也改成了双边会议室，嘉宾可以提前预约，每场限时半小时。”孙成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收到了来自主办方的两套会议手册，一份厚如字典，另一份则是口袋手册。他更喜欢后一种手册，随拿随看。

慕安会一直是各国政界、商界和学界快速沟通的平台，慕安会的标语一直是“通过对话促进和平”(Peace through Dialogue)。

“一位外国企业家说，他这两天能见完两年需要见的人。”全球化智库（CCG）创始人王辉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王辉耀是第六次参加慕安会，他与CCG秘书长苗绿是慕安会的常驻“嘉宾”。两人提早一天便抵达慕尼黑，顺便参观了“慕安会60周年展”。

“慕安会开场我就有两场会议要参加，一场9点半的跨国企业圆桌，另一场是10点的剧场演讲（Opening Townhall）。”王辉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了多在慕安会上发声，他在第一场发言结束后，就赶去了第二场。

在10点的《预算中的世界政治》论坛中，王辉耀是第一位即席点评嘉宾，面对全球冲突迭起，他表示，各国必须提高发展预算、绿色预算，而不是提高军事预算。“提高军事预算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如果世界的预算都花费在战争和军费上，将无法重建信任”。

相比于各国争相增加军费，王辉耀的发言可谓另辟蹊径。论坛后，阿根廷外长戴安娜·蒙迪诺（Diana Mondino）、经济学人总编辑詹妮·明顿·贝多斯（Zanny Minton Beddoes）都对其发言表示肯定。

作为唯一一家受邀中国智库，CCG曾在2019年、2020年、2023年的慕安会上举办边会。2月17日，王辉耀与苗绿还在巴伐利亚庄园酒店举办了“中国、欧洲和美国：大国政治时代的气候合作”为题的边会。

全球进入“双输”时代？

自2010年起，慕安会前几日会发布《慕尼黑安全报告》，这构成了当届慕安会的论坛议程框架。

2024年2月12日主办方以《双输？》为题发布了新一期慕尼黑安全报告。该报告分为八个章节，聚焦乌克兰危机、亚太安全、巴以冲突、北非动荡、经济脱钩、科技和气候变化等议题。

《双输？》报告开篇指出，许多国家不再关注全球合作的整体利益，而是越来越担心自己获得的相对收益少于其他国家，世界正面临陷入“双输”局面的风险。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欧盟研究中心主任王义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以“双输”为主题的慕尼黑安全报告体现了欧洲人居安思危的心态。“欧洲生存环境优先、重视预警，近年来俄乌冲突、移民危机让欧洲人产生了强烈的悲观情绪。”

例如，2020年慕尼黑安全报告的主题是“西方失势”（Westlessness）、2022年是“摆脱无助感”（Unlearning Helplessness）等，无一不透露出欧洲人的忧虑。

“悲观情绪是慕安会的主基调。双输主题反映了欧洲看不到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短期解决的希望。”北京外国语大学欧盟与区域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全球与区域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崔洪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欧洲国家深感世界出现结构性问题，“它们尝试放弃零和博弈思维，但还没走出原有欧洲中心主义的局限。”

过去一年，乌克兰危机尚未结束、巴以战火再起，全球和平蒙上阴霾。

2月16日慕安会开幕式当天，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阿列克谢·纳瓦尔尼之死引发轰动。当天中午美国副总统哈里斯开场讲话后，主办方特意插入一位特别嘉宾——纳瓦尔尼的遗孀尤利娅·纳瓦尔尼。

“邀请纳瓦尔尼的遗孀尤利娅出场致辞，对欧美国家有很大的鼓动性。在情绪上，挺乌抗俄早已是欧美国家的共识。”崔洪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在多场论坛中观察到，囿于乌克兰危机跌宕两年，欧洲内部对乌克兰援助也开始产生分歧。部分欧洲国家出钱出力，一些欧洲国家只是口头派。

在乌克兰危机相关论坛中，欧盟各方对停火和谈问题讳莫如深，对如何摆脱僵局亦无计可施。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强烈敦促美方“履行北约责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则把近日乌的战场失利归咎于欧美军援不到位。

“但是乌克兰危机的关注度，远不如去年的慕安会。”军事科学院研究员赵小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去年正值乌克兰危机一周年之际，慕安会所有主题都与乌克兰有关。赵小卓观察到，“第60届慕安会上巴以问题、气候变化和人工智能等议题更加突出。”

美国政客新闻网评论称，第60届慕安会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再次说服盟友“与乌克兰站在一起”的机会。

慕安会召开前几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放话称“要降低北约军费”，彼时俄乌双方在乌克兰东部重镇阿夫迪耶夫卡鏖战。

“民主党一派的美国副总统哈里斯率大批政客出席慕安会，其中包括国务卿布林肯、国土安全部部长马约·卡斯等政界人士。这显示当前欧美等国对乌军援助难以为继窘境下，在乌克兰危机和北约问题上，拜登政府象征性安抚盟友。”崔洪建说。

涉华议题降温

虽然第60届慕安会直接涉及中国的议题少了很多，但不少参会者在发言环节会提到中国。

几场讨论会听下来，王义桅最突出的感受是“在话术层面，欧美及其盟国对华偏见依旧很深”。

“去年欧洲提出的对华‘去风险化’仍频繁出现在慕安会论坛中。”王义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崔洪建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安全问题上，欧美国家仍对华存在偏见。

面对欧美国家的偏见，中方代表仍有理有节地阐述观点、驳斥误解。在“增强防御：印太地区安全”论坛上，中国外交部原副部长傅莹就“珍惜亚洲的长和平以及经济繁荣” 做主题发言，同时批评了慕安会有关“台湾问题”“南海安全”的错误观点，阐明“台湾问题是中国内政”“南海‘航行自由问题’只是美方挑动紧张气氛的借口”等观点。

2月17日，中国外交部原副部长傅莹出席“增强防御：印太地区安全”论坛，并做主题发言

现阶段，慕安会仍有着意识形态色彩。让赵小卓印象最深的一场小组论坛是2月17日下午的“俄罗斯的未来”，该论坛请了三位俄罗斯反对派人士，主持人来自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

“三位发言人讲俄文，全程控诉俄政府较多，没有提及俄罗斯未来的发展方向。”赵小卓说。

欧美国家现阶段的政治正确是“挺乌抗俄”。自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慕安会一直以“不愿给俄政府提供宣传平台”为由，已经连续三年未邀请俄政府人员参会。

欧美国家也试图拉拢全球南方国家，孙成昊观察到第60届慕安会邀请了更多非洲、拉美等全球南方国家。

“全球南方国家种类多样，它们希望外界能关注每个国家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孙成昊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参与了一场以“文学”为主题的全球南方国家讨论，“在这场活动中，一位肯尼亚女性前政客便认为，我们不应该被‘全球南方’标签化，发展中国家应该更关注各国发展进程。”

无论欧美、亚太，还是全球南方国家，全球村的浪潮不可逆。可当下，世界格局正在面临新的挑战。

不光是欧洲人在忧心世界进入下行年代，在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眼中，他也认为当前的全球秩序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整个世界正面临着事关生死存亡的挑战，但国际社会比过去75年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破碎和分裂。”古特雷斯坦言。

“当现有国际秩序面对挑战时，中国更应该建立新的话语体系。”吴士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国正在提出新的安全观，如《全球新安全倡议》，“在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进程中，我们需要构建自己主导的知识与话语体系。”

吴士存认为，即便慕安会的议程设置更倾向欧美国家，但作为中国学者，更应该适应、利用国际平台更有效地阐述中国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