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20周年，也是美国从阿富汗战场撤出两周年，美国国内热爱和平的人士原本就已经组织了不少反战活动。拜登政府今年不断加码，给乌克兰提供更多军事支援，而美国经济复苏乏力、民生下降，更是增加了美国各界的战争疲劳感。不仅民间反战组织在酝酿行动，美国政界中同样活跃着呼吁实行新的不干涉主义外交政策的“新右派保守主义者”。在美国政府添油加醋导致乌克兰危机久拖不决之际，总统大选两党初选的序幕拉开。美国的反战情绪高涨将在多大程度上影响选情，正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热点。记者近日采访美国各界人士和赴美调研归来的中国智库负责人，听他们讲述各自的观点和分析。

“10月第一周至少在50个美国城市组织反战行动”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8月初公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有55%的美国受访者认为“国会不应批准额外资金以支持乌克兰”，另有45%的受访者表示支持。此外，51%的受访者认为，美国在援助乌方面“已做得足够多”，而在去年2月底，这一数据仅为38%。

来自旧金山的退休法官朱莉·唐是美国“重返和平”组织发起人之一，谈到国内民众存在的分歧，她告诉记者：“在战争看上去无法结束的情况下，大多数美国人已经厌倦了政府仍向乌克兰提供额外援助款，大家更希望政客们能将关注点转向国内失业率增加、信用卡债务违约率上升，以及国家赤字增加、通货膨胀严重等问题。”她举例说，尽管美国8月份非农业部门新增就业岗位18.7万个，但失业率从3.5%上升至3.8%。

朱莉·唐表示：“当我们看到乌克兰的战斗水平和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失败时，反战情绪逐渐增强。一些美国政要拒绝承认乌克兰的真实处境，媒体报道依旧向有利于乌克兰的方向偏重，造成‘乌克兰做得比实际情况更好’的错误印象。但现实并非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接受调查的美国人认为‘目前没有人能赢得这场战争’。”“相比支持乌克兰的（代理人）战争或搅和台海局势，美国民众更关心自己恶化的生计和国家失败的金融政策。随着美国人越来越‘内向’地担心民生问题，‘外向’支持战争的热情正在减弱。”据朱莉·唐介绍，其所在的“重返和平”组织经常参与反战示威活动，从今年6月开始还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6个反战节目，每个长达10分钟。

萨拉·弗朗德斯是美国全国反战联盟（UNAC）的一个创始人和组织者，自上世纪60年代起一直积极参与进步和反战组织的活动，并与人合著、编辑过10部批评美国军国主义战争、制裁他国和北约扩张的书籍。在她看来，最新民意调查显示，现在有超过50%的美国民众反对拜登政府向乌克兰提供更多资金，是因为政府没有资金满足竞选期间承诺的社会计划或基础设施需求，这也导致拜登的支持率较一年前急剧下降。

在谈起自己的反战计划时，弗朗德斯说：“我们计划于10月第一周就美国及北约针对乌克兰危机的做法采取局部协调行动。目标是在至少50个美国城市组织行动，并接触其他北约国家的反战活动人士。我们的许多行动规模仍然很小或只是具有象征意义，但将有不少社区组织、工会活动人士和学生团体参与。”她同时强调：“最大的问题是，无论我们在哪里举行反战活动，都很少有美国媒体来报道。”

弗朗德斯进一步解释说：“‘军事-工业-媒体综合体’一词用于描述美国五角大楼官员、军事承包商、主要石油公司、大银行、两党民选政治官员、媒体首席执行官、政客智囊团背后的企业等形成的利益团体。在美国，很多媒体被用来宣扬军国主义，因此，战争是唯一的选择。”她认为，军工复合体为获得巨大的超额利润，在大规模破坏和导致大量人员伤亡后，会寻找下一个敌人，参与下一场战争。但发动和参与战争的结果是，除了美国国内的反战情绪逐渐高涨外，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对美国失去信心，转而寻求合作而非对抗。　

“反战运动人士组成了坚实的选票集团”

朱莉·唐表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之间的战争可能会加剧美国的国内冲突。因为这是‘拜登的战争’，共和党人正借机展开攻击，指责拜登将战争发展到如此程度是错误的。对于和平活动人士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如果乌克兰危机成为总统竞选中的争论焦点，那么它可能成为谁赢得美国总统大选的决定性因素。”在她看来，反战运动人士组成了坚实的选票集团，很可能会引导竞选活动朝着反战参选人或候选人的方向发展。

著有《双标帝国：从独立战争到反恐战争》的美国当代知名社会主义活动家和政治分析家丹尼·哈方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美国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以来，持续的军事预算增加和经济不稳定引发美国民众不安，战争疲劳感不断加剧，然而，由于美国主流媒体上的错误信息泛滥，导致人们还很难形成合力反对战争。

哈方承认，民众对战争的看法确实受到党派之争干扰，在每个选举周期中，一方都通常会指责另一方支持战争。特朗普领导下的共和党尽管支持增加军事预算、对他国进行制裁和其他形式的侵略，但仍假装反干预主义。反对派的基础是政治机会主义，正如来自民主党的奥巴马在上任前也曾嘲笑“愚蠢的战争”，结果他任期内对7个国家采取了军事行动。

谈及当前的乌克兰危机，哈方表示：“一方面，美国民众已厌倦了在乌克兰的无休无止的代理人战争。另一方面，主要民意调查显示，尽管对战争支持度不断减少，但反俄情绪一直正处于高位。”在他看来，国内的反战力量目前还不足以对建制政治产生重大影响。然而，乌克兰危机正在造成美国经济和政治不稳定，这很可能会影响美国的政治生态，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眼看着政府无休止地向乌克兰支出数百亿美元军援，而本人生活水平却不断下降而感到不满。哈方坦言：“这将如何改变美国的政治进程还有待观察。如果特朗普获准参选，他或许能够利用拜登在乌克兰问题上为民主党形成的泥潭，以经济为由推行孤立主义立场，从而获得更多支持。短时间内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但事实是乌克兰危机并不对美国有利，拜登现在在这个问题和其他问题上都有许多失败的记录，这可能使他很难在2024年选举中获胜。”

谈及乌克兰危机形成的战争疲劳感能否影响到下一届美国总统选举的结果，也有人认为程度有限。参加过越战的美国退役老兵迈克·伯顿告诉记者，民众在越南战争期间形成的反战情绪有着强大的基础，特别是当时有近6万名美军士兵死亡，而这显然不同于美国当前在乌克兰打的代理人战争。因此，他认为，反战情绪还没有造成美国社会的两极分化。

“无论谁入主白宫，都会继续支持战争行动”

“美国国会中有一小部分不干涉主义者，其中最著名的是来自肯塔基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兰德·保罗，他一直呼吁实行新的不干涉外交政策。尽管这个团体与大多数立法者隔绝，但他们发出的声音足以引起一些关注。”交谈中，朱莉·唐也提到兰德·保罗为代表的“新右派保守主义者”，他们近期在美国政坛抵制继续援助乌克兰、反对TikTok禁令、提出要与中国接触和保持稳定关系等主张。

不过，朱莉·唐也表示，“值得注意的是，共和党总统参选人大多以‘撤离乌克兰’为竞选纲领，但他们给出的理由令人困惑，对促进和平毫无帮助，如一些人公开讨论将焦点从俄罗斯转移到与中国的对抗。对我来说，这不是反战，而是从一场战争跳到另一场战争，没有对真正和平的承诺。而这个国家关于结束战争的分歧更多的是为了赢得选票而不是寻求全球和平。”在她提到的“一些人”中就有美国《国会山报》近期在文章中列举的印度裔企业家维韦克·拉马斯瓦米、美国前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利等煽动对华战争言论的共和党参选人。

“美国选举政治的问题在于，两大政党都要从主要军事公司和国防承包商那里获得巨额捐款，这导致无论谁入主白宫、谁当选美国国会议员，都会继续支持美国的战争行动。”在弗朗德斯看来，战争和军国主义是美国军工复合体利润的保证。美国两党在执政时都将支持扩大军事预算和对他国的新制裁。当前，美国发生的很多事都会影响到哪一个政党能入主白宫。两党也在谈论战争威胁的同时攻击对方，并希望取胜。

“摇摆和计算的心态使美方难以定策”

今年夏天，全球化智库（CCG）专家团在美国调研期间发现，美国国内对俄乌冲突的认知与去年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一年前，他们在美国调研时发现，俄乌冲突当时在情感上对美国民众的冲击很大，特别是媒体上的情绪化表达很严重，都是对乌克兰一面倒的支持。但眼下，有关俄乌冲突的话题已牢牢嵌入美国国内政治当中。随着美国政治周期变化，无论是舆论、学界还是政界都开始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分歧。

“和数十名美方智库界、学界人士交流后我们发现，美方人士对乌克兰获胜的前景并不乐观，特别是对乌方夏季以来的反攻效果感到不满意。在此背景下，一些人对美方在这场冲突中是否能持续予以乌方相关政治、经济和军事援助开始提出质疑。”CCG秘书长苗绿告诉记者，“一些智库人士表示，战争确实推动美国与欧盟之间建立了更加紧密的盟友关系，这对美国的地缘政治环境是有益的。但随着战争的持续，美方维持这种盟友关系的成本迅速上升，其可持续性受到各方质疑。8月初的CNN民调对此也有所体现。”

宣布参加2024年美国总统竞选的特朗普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抱怨说，“俄乌冲突对欧洲国家的影响更直接，但与美国相比欧洲做得却很少”。在其影响下，“援助乌克兰不划算”这种观点在共和党内正在形成越来越大的影响力。8月下旬共和党举行了首场总统竞选初选辩论，在特朗普缺席的情况下，8名出席辩论的参选人中只有前副总统彭斯等3人表示应该继续增加对乌克兰的援助。这种情况下，共和党内很可能对是否继续援乌达成共识，并在未来的总统竞选过程中，形成与民主党相左的立场，这一党争的重要议题将对民主党总统竞选人构成选情压力。

“另一个变化是国际社会上劝谈促和的声音不断上升，迫使美国不得不正视这种态度。”苗绿告诉记者，美国一些人士和他们谈到，国务卿布林肯5月初曾表示，中方有关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12点和平计划”中有“积极”内容。到了6月，他又表示“支持能实现和平的路径和努力……不论提出者是巴西、中国还是其他国家”。

“鉴于中国目前在日益发展的多极世界中的独特地位，中国劝和促谈的努力值得称颂。”哈方表示，保持中立立场的中国明确表示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是唯一出路，并指出北约在煽动和延长这场冲突。与此同时，中国加强了与各方的联系，为促和作出实实在在的努力。

苗绿认为，与美国的态度相比，欧盟对中国等国的劝和促谈更加期待。拜登政府还在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衡量收益和成本。鉴于总统大选日益临近，很可能这种摇摆和计算的心态使美方难以定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