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国外交学界和官方流行一种观点：长期以来美国对华接触，支持中国崛起，而中方却“恩将仇报”；美国在幻灭之余，不得不作出强硬姿态。这种观点忽视的基本事实是：美国对华接触有其自身利益和战略意图考量，并非美国对中国的恩赐与施舍。

　　美国国务院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史达伟近日在美国智库做了“美中关系：历史的教训”演讲。史达伟开场就用中文说“实事求是”——从美中关系正常化的70年代末讲起，大谈美国从建交到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如何支持和帮助中国。史达伟试图以此说明，特朗普政府的强硬姿态不是由美国“长期的敌意或者压倒中国的愿望”所驱动，而是基于对中国官方“如此冒犯而持续恶意”深感失望而做出的反应，希望中方能对美国的支持和帮助给予对等回报。

　　希望能够“实事求是”的史达伟的许多说法，实际上是以偏概全，似是而非，更没有考虑当前美中关系紧张，主要是因为美方对华政策主动改弦易辙的现实。

　　首先，合作与支持本来就是美国对华接触政策题中应有之义，中方并没有否认这点。中国官方承认，中国开始改革开放与中美邦交正常化在同一年，并非巧合。中国发展需要稳定的外部环境，中国过去40年的成就，当然主要是中国人民自己艰苦奋斗创造出来的，但中国官方也没有否认，这是中国主动融入世界，参与全球化的结果，中国从过去40年亚太地区的总体和平、稳定、安全、繁荣的大环境受益良多。

正因如此，过去40年，中国外交基本上是以搞好对美外交为最高优先，过去某些时候甚至为搞好对美关系而“委曲求全”，因为中国官方对中美关系的定义是——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

　　史达伟最近两次演讲都提到，在1979年访美的飞机上被问到为何选择美国为外访的首选，邓小平回答：因为美国的盟友都富裕而强大，如果中国想富裕而强大，就需要美国。这种说法至今依然适用，“脱美论”并没有在中国成为主流观点。即便在美国认为中国越来越冒进的今天，中国官方依然十分重视中美关系，他们愿以更多的承诺与美方达成经贸协议，就是例证之一。

　　中国民间和老百姓对美国确实是“爱恨交加”。许多中国人讨厌美国的霸权主义和双重标准，气愤美国的颐指气使和干预内政，但与此同时，很多中国人欣赏、羡慕、甚至崇拜美国的发达、富裕、强大、多元、创新。在很多中国人眼里，美国就是“美丽的国家”的简称。曾经，美国甚至被部分人幻想为遍地黄金的“天堂”，被中国一些精英奉为照耀全世界的“灯塔”。

　　中方一直致力于与美方合作，推动两国人民友好与人文交流。否则难以想象，会有37万中国学生正在美国留学，每年会有200万中国游客来美。即便是被美方扣上“共产党输出意识形态”帽子的孔子学院，其实只是中方花钱帮美国培养中文人才的项目。中国的许多对美文化教育交流项目，并没有想影响和改变美国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企图，而只是想让中国的形象在美国人的眼里变得更好。

史达伟提到，“二战”时美国支持中国，而中方的论调却是美方对华总是怀有敌意。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中国官方过去20年一直是将“飞虎队”和“驼峰行动”，视为中美友好的典型事例加以传诵。

　　其次，美国过去40年的对华接触政策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合作和支持，而是与牵制和防范相伴而行的“双管齐下”策略。依据形势的变化，时而合作较突出，时而牵制更明显。只谈美国对华支持的一面，不谈牵制防范中国的一面，显然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上世纪80年代美国的确曾经对华军售，甚至曾经与中国合办情报中心，美中在安全领域的合作高度远非今天可比，但当时有着双方面对苏联这个共同敌人的战略环境。从九十年代开始，这一切都已经停止和转向，美国对华武器禁运和高科技管制就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更不用说，从1972年两国关系破冰开始，台湾问题一直就是美方设下的防范和牵制中国的棋子，是打进美中关系的楔子。美日同盟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防范中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脱轨”。

　　八十年代末风波的发生与苏联和东欧剧变，也并非巧合。“和平演变”是美国对华接触政策中公开的元素，当美方大力推动在一些国家进行“颜色革命”，甚至试图直接派兵推翻别国政权时，中国执政者对于美国可能干预内政的忧虑感一定会加深，作出的反应也会更大。这本身就是一个互相作用、螺旋抬升的过程。

　　美国让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也不应视为美国对中国的开恩和施舍，美国有借此促使中国“自由化”的战略考虑。加入WTO固然让中国更好地利用了全球市场，但也让美国更好地进入中国市场。中国加入WTO之后，美国对华贸易和投资增幅都快于美国对世界其它地方的经贸增长。这本身就是互利共赢的过程，将美国获益没有中国大，简单归咎于中国的“掠夺性”贸易行为，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公平的。

第三，最重要的是，特朗普政府已经公开抛弃了美国8位总统实施了40多年的对华接触政策，转而将中国视为“主要战略竞争者”。相伴而来的是，特朗普政府主动发起贸易战，并蔓延至科技战、金融战、意识形态战，甚至地缘政治战。两国关系的大氛围急转直下。

　　当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直接将中国当作最大威胁和最主要竞争对手来对待时；当美国“鹰派”大力推动对华“脱钩”，想全方位切断两国之间的联系时；当美国国会接连通过“反华议案”，包括加大挺台力度来针对北京时；当特朗普政府高官公开将“中共与中国人民”割裂开来，到处说中国执政者坏话时，美方若要求中国官方保持容忍克制，继续高歌中美友好，其思维显然还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美中实力相差悬殊时。

　　当美方以举国之力制裁华为，特朗普政府高官满世界要求别国不许采用中国5G技术时；当香港抗议示威已开始失序，美国一些政客还高举民主自由旗号，无视暴力行为，称颂“最美风景线”时；当美国对中国的担忧被大肆渲染，演化为对全体华人的防范，麦卡锡主义阴魂若隐若现时，美方若指望中国普通老百姓仍崇拜美国“灯塔”，甚至将中国民间反美情绪上升，简单归咎于官方的宣传，这显然太不了解中国文化，太低估中国人智商。

　　美国的对华接触政策从来就不是对中国的单方面开恩和施舍，双方从相互接触与合作中互利互惠。而今美国的对华围堵措施，正在加快消蚀对华接触40多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些许善意和互信，这是更值得担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