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解体后,失去外部制衡的西方大国一度横行跋扈,在全球各地掀起一股武力干涉他国内政热潮。时至今日,以美国撤军阿富汗为标志,西方大国又开启了撤离战争泥潭的收缩模式。明明是铩羽而归,同时将亚非拉地区搞得一团糟,但西方媒体“倒驴不倒架”,仍时刻不忘秀那点可怜的优越感。美国《国家利益》双月刊近日发表题为“从阿富汗到非洲,这是西方的国家建设的终结吗”的文章,其大意是说,随着西方大国从亚非拉地区撤军,武装干涉式的国家建设做法或已告终,但地区国家能否维护稳定仍是疑问,其潜台词就是:没有西方大国维持秩序,第三世界状况只会越发糟糕。
8月31日,美国国防部在推特上公布了最后一名撤离阿富汗的美国军人照片
这种论调完全是“西方中心论”的当代翻版。近代以来,许多西方学者从西欧经济和军事实力暂时领先的事实出发,推导出“西方优越论”乃至“西方中心论”的结论。在“西方中心论”者眼里,欧洲文化所有成分都是好的、进步的,而且独此一家,其所有文化成分都具有普适性。其他国家则是“落后的”,只有按西方走过的路径进行自我改造,才可能找到光明前景。1882年英国占领埃及后,鲍尔弗勋爵在英国议会下院接受质询时傲慢地指出:“纵观东洋各国的全部历史,你们永远也找不到有过自治的痕迹。他们伟大的千百年历史都一直处于专制制度之下,处于极权政府之下。这些国家有哪一个自己起来建立过我们所谓的那种自治?现在管理它们的政府,比它们过去全部历史中所曾有过的政府都要好得多,这不仅对它们是有利的,而且对整个文明的西方也无疑是有利的。”
正是在“西方中心论”语境之下,西方国家出现了一种服务于殖民扩张和帝国主义的等级性文明观。在白人殖民者看来,白人无论肤色与种族,还是物质与文化,都要比当地原住民更有优越性。白人种族主义者主张按照种族高低建立社会等级秩序,即肤色越浅的民族越应处于高位,肤色越深的民族越位于社会底部。西方国家还按照所谓“进步”的标准,区分出“文明人”“野蛮人”和“未开化的人”。在欧洲殖民者眼里,只是“文明世界”范围内的国家才应相互尊重主权,那些“野蛮人”只能享受部分政治认可,“未开化的人”则应该被驱逐、殖民乃至种族灭绝。在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看来,逐渐灭绝“次等种族”会有益于人类。这种赤裸裸的强调等级统治的种族主义,成为欧洲国家进行殖民统治和殖民压迫的法理基础。许多白人殖民者正是打着“白人的责任”或“白人的负担”的高大上旗号,在全球范围内到处进行血腥而残忍的殖民扩张。
然而,“一个民族能在世界上很长的时间内保存下来,是有理由的,就是因为有其长处及特点”。诸多亚非拉国家能够生存至今,自然有其行之有效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事实上,在近代西方殖民者开启全球扩张之前,非西方国家曾创造出极为灿烂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成果。恰恰是不请自来的西方殖民者和霸权主义者,将亚非拉地区曾经灿烂辉煌的文明成果摧毁殆尽。近代以来,在各种形形色色的种族主义驱动下,西方大国几乎成了杀人机器,给世界其他国家带来灾难性后果。
时至今日,尽管殖民体系早已土崩瓦解,但霸权主义和等级性文明观依旧阴魂不散,主要针对目标仍是亚非拉地区。《五角大楼的新地图》一书就将世界分为“核心国家”和“断层国家”两类,并主张“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规则”。在核心国家内部,美国不需要任何军备控制,因为“相互确保摧毁”和“威慑战略”在“核心国家”有效。相反,针对“断层国家”(也就是第三世界国家),西方大国则可以为所欲为,并宣称“我们永远不离开‘断层国家’,我们永远不会‘把我们的孩子带回家’。没有所谓撤出‘断层国家’,只有缩小‘断层国家’”。从地缘政治角度看,“断层国家”是西方大国谋求地缘优势、对战略对手迂回包抄的重要突破口。冷战期间,美国遏制苏联首先就是在“缓冲地带”削弱苏联影响力。从地缘经济角度,“中间地带”是垄断资本实现资本积累、“空间转移”的重点区域。广大“中间地带”国家,资源丰富、市场广阔,因此向来是资本扩张必争之点。
为了将“中间地带”纳入势力范围,西方大国主要采取两大类举措:一种方式是尽可能拉拢、诱惑“中间地带”国家;另一种手段就是对不听号令者进行经济制裁、武力干涉和“颜色革命”。越是实力孱弱的发展中国家,越容易沦为西方大国武力干涉的牺牲品。每当这些“断层国家”内部出现动荡,西方大国就像鲨鱼闻到血腥一样聚拢过来,对这些国家进行外交孤立、网络攻击、经济制裁、“颜色革命”、国家分裂乃至发动战争。
冷战结束以来,西方大国打着“人权高于主权”等旗号,在全球各地频频进行武力干涉。1999年西方发动科索沃战争是借口当地出现种族清洗;2001年,美国打着“反恐”旗号发动阿富汗战争;2003年美国以萨达姆政权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发动伊拉克战争;2011年英法介入利比亚战争。此外,叙利亚、缅甸、乌克兰、委内瑞拉等国政局动荡,以及2009年伊朗总统大选争端等,都不难发现西方插手的身影。
事实表明,西方大国的霸权政策和武力干涉,仍然是广大亚非拉地区遭受重重灾难的罪魁祸首。据统计,2001年阿富汗共发生20起恐怖袭击,死亡177人。2020年,阿富汗发生了2373起恐怖袭击,死亡人数高达6617人,成为遭受恐怖袭击最多的国家。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等中东国家在遭受西方武力干涉前,基本都是政局稳定、治安良好、经济富足的中等强国,恰恰是外部干涉使这些国家元气大伤,乃至变成“恐怖主义天堂”。干涉给第三世界国家造成的罪恶“罄竹难书”,绝不是西方媒体想象的“离开西方活不下去”。当前,在美国从阿富汗仓皇撤军之际,我们不仅要谴责西方大国的霸权政策,还有必要清算延续几百年的“西方优越论”和“等级性文明观”。(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