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是中国在东南亚地区最大的邻国，在历史上受中国文化影响很深。越南是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尤其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在中国与东南亚经贸关系中的分量在上升。越南已经超越马来西亚成为中国在东南亚的最大贸易伙伴，也是中国在全球的第八大贸易伙伴。依据越南官方统计，2018年中越两国贸易额突破1000亿美元，增长12%以上。

越南国内对于基础设施领域的投资需求巨大。由于自身缺乏资金和技术实力，越南需要吸引外来资金和外国基建企业，从而加速改善国内基础设施条件，以实现其经济可持续增长。依据世界银行2019年出版的《一带一路经济学：交通走廊的机遇与风险》研究报告指出：“一带一路”交通项目可以通过降低贸易成本来扩大贸易、增加外国投资和减少贫困。如果项目全面实施，可使全球贸易增加1.7%至6.2%，全球实际收入增加0.7%至2.9%。

越南总体上欢迎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也是中国主导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创始成员国之一。2015年11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越南期间，中越两国签署联合声明，双方同意推动越南“两廊一圈”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对接，以及加强两国地方省份经贸合作。

越南清楚它需要中国投资以加快其国内的基础设施改善，工业化起飞和实现其经济持续增长。参与“一带一路”倡议，不仅能帮助越南的基建领域吸引更多中国投资，而且能够为其产品更加便利地进入中国市场提供平台。

尽管如此，与老挝和柬埔寨等其他东南亚国家相比，越南对于寻求向中国贷款用于国内基础设施建设采取了较为谨慎的态度。虽然两国签署了“一带一路“倡议合作备忘录，但是推进该倡议在越南一直没有取得重大进展。

中国与越南虽然是邻居，并且同为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两国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相同，但是，两国长期存在围绕南海地区的海洋权益和主权争端，导致双方互信不足。两国之间曾经爆发过边境战争，越南防范中国的意识很强。

中越两国围绕南海主权问题的争端，以及中国在南海地区的存在在越南是敏感话题，容易刺激和鼓动越南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依据2018年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发布的问卷调查报告，超过60%的越南受访者认为中国是“修正主义”国家，并意图将东南亚地区划入它的势力范围。另外，接近60%的越南受访者认为中国主导的“一带一路”倡议，将会把东南亚国家导入其发展轨道。

2018年6月越南国会审议政府提出《关于云屯、北云峰、富国特别行政经济单位法》，虽然这一法案有利于越南吸引外国投资、促进其国内经济增长和产业发展，但是越南多个城市却爆发针对该法案的民众抗议示威，并将矛头指向中国。不少越南民众认为这项法案出台会便利中国企业攫取越南土地，侵犯越南领土主权以及政治上自主性。基于强烈的国内反对声浪，越南政府被迫延后该法案表决。这一事件折射出越南民间对中国的猜疑和排斥。

笔者在与越南的学者交流讨论中，感受到越南学者认为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地缘战略意味浓重，并非是单纯的经贸合作倡议。“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会增强中国在南海的主权诉求，并强化中国在南海地区的存在感。这是越南对“一带一路”最大的关切，也是其不愿意看到的。同时，不少越南学者认为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实际运作欠缺透明度，沿线国家不清楚应当如何参与。

中越两国存在的另一个突出问题是双边巨额贸易逆差。2018年越南对华贸易逆差约为200亿美元。一方面，越南对中国生产的机械设备和电子信息类产品需求巨大，另一方面，来自越南的许多农产品和水产品进入中国市场，却面临包括质量检测在内的许多非关税壁垒，难以进入中国市场。

面对中美两个大国不断升级的竞争，像区域内其他国家一样，越南采取了“大国平衡”的战略，不公开倒向任何一方。越南希望通过维持与各个大国的友好关系，实现其在外交上的最大战略回旋空间和国家利益最大化。一方面，越南支持和参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吸引中国投资、加速国内工业发展和经济增长。另一方面，从长远发展上看，越南认为必须在经济和贸易上逐步摆脱对中国的依赖，以避免在外交和战略上受制于其北方邻国。

越南一直在试图通过积极参与区域多边组织，例如《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展协定》（CPTPP），扩大与其他国家的经贸往来，采取市场多元化战略，试图平衡中国对越南的经济影响力。2018年11月越南正式加入CPTPP。越南官方视加入CPTPP为平衡中国力量，加速贸易市场多元化和降低过度依赖中国市场的重要战略。从长期来看，CPTPP将有助于越南发展外向型经济和加速本国工业化。依据越南官方评估，加入CPTPP将让越南国内生产总值和出口额到2035年分别增长1.32%和4.04%。

CPTPP自2019年1月起生效，其成员国承诺取消对越南产品的关税，尤其是纺织品、鞋类、农产品和海产品。当然为了履行承诺，达到CPTPP的入盟标准，越南也必须大幅度改革其国内现行的在对外贸易、海关、国有企业、竞争规则、工会、知识产权和国内采购等方面的法律法规。这些改革会带来挑战和阵痛，但是长远而言，会提升越南的整体竞争力。

越南学者认为，从短期内来看，CPTPP对于调整越南对外贸易结构和提振越南经济的作用极为有限，相反中国经济因素对于越南经济发展的影响力更大。对华贸易一直在越南对外贸易中占据重要地位。多年来中国一直是越南最大贸易伙伴和最大进口来源国。对华贸易占据越南对外贸易总额的比重接近20%。纺织品与服装生产是越南出口的两大产业，但是上述两个产业75%以上的原材料和半成品来自中国。

2018年越南国内生产总值2385亿美元，经济增长率超过7%，取得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最快的增长率，在东南亚国家中经济表现亮眼。越南也是亚洲地区吸引外国投资最快的地区之一。基于自身生产成本低的优势，越南希望成为继中国以后的新兴制造业大国。越南经济的整体竞争力表现也正在改善，依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19年全球竞争力报告》，与2018年相比，越南在全球竞争力中的排名大幅上升10位，成为上升最快的经济体之一。

在中美贸易争端升级和美国对中国进口产品课征高额关税的背景下，不少中国企业以及将工厂设在中国的美国企业，为避免其产品被课征关税，考虑把生产线转移到中国之外生产成本较低地区，其中越南是重点考虑地点。

但是，越南学者对于越南是否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吸引更多外国厂商到越南开设制造业生产工厂持怀疑态度。一方面，他们认为越南将面对来自其他生产成本较低的国家如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和柬埔寨的竞争。另一方面，他们认为越南由于存在基础设施发展落后、技能劳动力和土地资源不足等自身能力不足的问题，因此难以大规模承接从中国转移出来的生产线。

不少越南学者指出，媒体广泛报道的“越南成为中美贸易战最大赢家”言过其实。作为全球前两大经济体，中美贸易战已经对全球经济增长、投资和贸易往来带来消极影响。由于越南经济发展依赖对外贸易，在中美贸易战阴影下越南无法独善其身。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