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6年6月开启公投到2020年1月走完法律程序,英国脱欧磕磕绊绊地走了3年零7个月,和欧盟的“离婚程序”才算完成。让脱欧一度成为泥潭的,是英国国内留欧派与脱欧派之间、议会与政府之间、经济利益算计与政治得失考虑之间的各种平衡和制约,因此约翰逊政府脱欧成功的“秘诀”就是以极端方式打破平衡并挣脱束缚。
这种剑走偏锋的打法可以应急却难以持久,尤其是在英国即将进入脱欧的后续阶段之际,约翰逊政府需要施展平衡术来重建一系列平衡。
首先是国内政治中要在脱欧后的国家重建与依然四分五裂的民意之间找到平衡。为脱欧后的英国找到方向并凝聚共识,是约翰逊政府的头等政治任务,为此需要继续消除脱欧后续进程带来的影响和干扰。
但对国家重建的最大挑战仍然来自内部。在脱欧成为定局之后,英国国内的民意分裂由脱欧、留欧之争转向国家统一与地方分裂之争。尽管约翰逊以坚决态度驳回苏格兰地方要求“举行二次独立公投”的请求,但苏格兰方面一定会有后续手段继续拿“独立”来获取政治利益。可能与苏格兰方面形成呼应的是北爱尔兰地区,一旦在落实脱欧协议中有关边界问题的条款时遇到障碍,或者北爱尔兰地方政局发生变化,处理好苏格兰和北爱问题、维护国家统一都会成为约翰逊政府找到国家重建方向之前必须应对的棘手挑战。
其次是要在英欧未来关系谈判中谋求政治与经济、面子与里子的平衡。英欧双方谈判未开先互怼,在谈判时间表、路径和目标上均有分歧。尽快和欧盟在政治上进行切割是约翰逊政府确保脱欧能一路到底、不出意外的优先考虑,因此约翰逊坚持要在到年底前的11个月内完成谈判,并要“摆脱欧盟规则的束缚”,为此不惜提出以达成数个局部协议来替代英欧关系整体安排的设想。但欧盟方面并不买账,仍然坚持一个高目标、全面性的整体协议,而前提是谈判时限需要延长并且要在规则上主导。
同时,约翰逊政府也需要从谈判中获得可见并可观的经济收益来安抚住英国经济界的情绪,从而为国家发展方向凝聚共识得到经济界的支持,这也是约翰逊政府的当务之急。
在政治面子和经济里子之间如何取舍、搭配并实现平衡,既是对约翰逊政府与欧盟博弈能力的再次考验,也是对作为脱欧派首领的约翰逊能否兑现当初脱欧承诺的试金石,一旦力有不逮或者事与愿违,脱欧就会煮成一锅夹生饭,就会与英国国内的政治变化相互作用,就会让约翰逊成为有始无终、半路而亡的“半吊子英雄”。
最后是英国需要在大国博弈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保持平衡。外界对英国脱欧后还能否留在“世界大国”的序列普遍质疑,要回应这种质疑,英国需要巩固现有实力、挖掘可能潜力并展示其在大国博弈之中的平衡能力。
英国经济实力仍在世界前十之列,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常”之一,军费开支全球第五(2019年数据)并拥有核武库,其教育、科技实力也属世界领先。为保住这些实力,英国的优先要务还是得减少脱欧对经济的冲击并开拓更大的外部市场,这就需要英国去挖掘自己的潜力,包括在脱欧后尽快启动和欧盟之外主要经济体的自贸谈判、盘活一些历史遗产和树立一种“冲出欧洲、走向全球”的世界观。
在脱欧拖沓这几年,英国在政治、外交和安全上没有闲着,一直在试图激活“英联邦”的历史遗产,一直在中东、非洲、拉美和亚太地区找存在感,一直想在气候变化等全球治理领域有所作为,也一直在财政紧张的状况下保持军费开支水平。
但英国也认识到,对于“帝国风光”不再、六千多万人口和地域局促的英伦三岛来说,实现这些潜力的局限性很大,因此英国更多还得寄望于在大国博弈中发挥特长、找到自身能施展平衡能力的空间。在大国之间寻找缝隙促成交易或待价而沽、赚取利益的“掮客”作风,是英国外交的深厚传统,这在英国脱欧后要立足于大国之列并持续获利的目标下会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约翰逊政府围绕伊核问题在欧盟和美国之间找平衡,有关5G问题在中美之间找平衡,都是英国外交传统和能力的体现。
无论英国是否脱欧以及脱欧后去向何方,中英关系对彼此来说都是重要的双边关系,同时也具有地区和全球意义,中国的市场和影响力是英国脱欧后新“世界观”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中国在英国的自贸谈判名单中排在非常靠前的位置,尤其是它的金融服务业和教育亟待更多地打开中国市场;中国在英国寻求国际和地区事务合作的伙伴名单中也非常重要,任何绕过中国的解决方案都难以成立并付诸实施。
因此,英国会尽最大可能借助中英关系实现脱欧后的经济转型和外交转向。但作为“掮客”的局限性在于它待价而沽的功利性,因此英国试图在脱欧后保持各种平衡性时,还不能只有埋头注意脚下的聪明,还得多一些抬头望路、体察大势的智慧,只有这样的平衡才可持续。(作者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