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先秦时期的战国时代，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称雄制衡，形成七强争霸的战略格局。但随着秦国孝公重用商鞅而兴法家之术，秦国逐渐从西陲“蛮戎”之国崛起为实力最强的国家之一，经过秦惠文王和秦昭襄王的继续改革，秦国成为六国眼中具有包举宇内、吞并天下之心的“虎狼之国”。换而言之，秦国的崛起引起了齐、楚等传统霸权国的忌惮和恐惧。

为应对秦国的崛起之势，纵横家苏秦游说六国，大搞合纵外交，形成了“合众弱以攻一强”的战略态势。合纵的目的是把秦国的力量锁在崤函以西，维持既存的“国际关系”力量对比格局，遏制崛起的秦国。苏秦游说列国主要采取威逼和利诱两种手段，一方面散布“秦国威胁论”，即所谓秦国的虎狼之心。他提醒诸国一旦秦国势大，东出崤函，则六国面临割地失城的危险；另一方面，苏秦许以利诱，调和六国之间的矛盾。游说楚国时，苏秦以合纵成功则诸侯割地给楚，来利诱楚威王；游说齐国时以合纵成，则齐霸主地位稳固来吸引齐宣王。

鉴史而知今。近年来，中国的崛起成为印太地区乃至全球范围内最重要的地缘政治事件之一，忌惮中国崛起的美国在亚太乃至印太搞起了“合纵”外交。奥巴马将美国战略重心转移亚太，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调整并巩固与同盟国的关系，迅速改善提升与印度等非同盟伙伴国家的关系。例如，奥巴马宣布“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并以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为手段进一步巩固日美同盟关系。奥巴马到访菲律宾期间，美菲签署允许美军使用菲军事基地、美军装备和人员在菲轮驻的防务合作协定，进一步巩固了美菲军事同盟的防务关系。此外，奥巴马以来，美国政府还以积极推动“萨德”入韩为手段巩固美韩同盟。

特朗普政府2017年版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并指出中国正在破坏地区基于规则的秩序，中国寻求取代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领导地位、中国在南海地区建立军事基地的做法危害自由贸易，它国家主权和破坏地区稳定，因此美国提出它将与盟友及伙伴一起维护“自由开放的印太”，维护自由开放的海上交通线。2018年7月，蓬佩奥在出席印太工商论坛期间，发表了《美国对印太地区经济前景的构想》的演讲，蓬佩奥宣布美国将投入1.13亿美元支持印太地区国家基础设施等方面的发展，并表示这仅是美国对印太地区经济承诺的定金。

2019年6月1日，美国国防部正式发布了题为《未雨绸缪、伙伴关系、提升网络化区域建设》的“印太战略”报告，再次强调扩大盟友和伙伴国的相互交往关系，以便它们在日常的竞争、危机与冲突中有效地实现合作。该报告指出，美国将强化与日、韩、澳、菲、泰的安全合作关系，该报告还强调美国正采取措施强化与新加坡、中国台湾、新西兰、蒙古的伙伴关系，并寻求与印度建立防务关系。此外，美国还强调与其它东南亚和南亚国家加强防务关系。

战略上，就像苏秦的合纵之策包含了除秦国以外的六国，美国的“印太战略”则囊括了除中国以外的印太地区绝大多数国家和政治实体。手段上，苏秦合纵佩六国相印而游说周旋，或以威逼、或以利诱。美国国务卿蓬佩奥、美国前防长马蒂斯、代理国防部长沙纳汉等在印太地区公开散布“中国威胁论”，夸大中国对地区安全秩序的挑战与威胁。并允以安全保障、经济利益的好处“利诱”印太地区国家，进而构建起印太地区的盟友、伙伴关系网络，主导建立起了一个在地缘上围堵中国的“合纵”关系网。

尽管苏秦纵横捭阖，能言善辩，大体编织了遏制秦国的合纵关系网络，并使得秦国十五年不敢东出崤函之关。但是，“天下熙熙，皆为利兮”，在秦国的连横外交之下，许以利诱，齐、魏两国便联合攻打赵国，合纵联盟就此瓦解，其后便是秦兼并六国，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的帝制时代。

合纵之所以失败，在于六国的战略摇摆和短视，经过秦国大夫犀首的游说，并许以赵国之地的小利，齐、魏便联合攻赵，从“合纵攻秦”的共识变为“亲秦而攻赵”，结果是联盟信任丧失，苏秦出逃，合纵崩解，六国覆灭。

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以势相交者，势去则倾；以权相交者，权去则弃；以情相交者，情逝则人伤。苏秦合纵失败的原因正在于此。

在美国的印太“合纵”外交中，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美国的霸权利益，它之所以建立印太伙伴关系网络，目的在于联合印太国家遏制中国的崛起。然而除了美国利益的确定性，印太地区其它国家利益的实现却面临极大的不确定性，美国的印太“合纵”外交也面临着“利散”和“势倾”的危险。

首先，特朗普上任以来，印太地区国家利益的实现面临着不确定性。例如，奥巴马政府时期竭力推动的TPP，以特朗普政府的退出而告终，这在维护美国制造业利益的同时也损害了日本谋求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追求话语权和影响力的利益。美国的“退出”行为也损害了其它TPP成员国期望通过自由贸易所维护的经贸利益。此外，美国发动贸易战，也让印太地区部分国家利益受损。随着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在贸易领域的施行，特朗普宣布，自2019年6月5日起，美国终结其给予印度的普惠制（GSP）贸易待遇国的地位。此外，特朗普还扬言对印度从伊朗进口石油的行为进行制裁。

其次，美国无力维护其印太联盟的团结。一方面，美国与盟友间就联盟责任的分担难以达成共识。2018年，韩、美两国就驻韩美军费用分摊事宜举行了10轮谈判，但双方均不妥协，谈判均已失败告终。2019年6月，美国媒体曝光特朗普正考虑让美国退出《美日安保条约》，因为美国在联盟中并未获得公平收益，日本也并未承担公平的责任。另一方面，美国对伙伴成员之间的矛盾协调不力。近日，韩日之间爆发了激烈的贸易冲突，韩国本寄望于美国调停而美国却隐而不现，这体现了美国对盟友之间关系管控的无力，也体现了美国在美日韩三边关系中的“小心机”，即利用日韩矛盾，长久地在东北亚盟友关系中获得超然的“调停者”“领导者”的地位。此外，印度拒绝澳大利亚加入巴马拉尔军事演习，表明美国伙伴成员之间对于形成联盟的军事合作抱持了疑虑和忌惮。

再次，美国的经济许诺不足以“利诱”印太伙伴国。尽管美国“印太战略”提出了诸多强化与印太地区国家间经贸关系的举措，但中国早已成为印太地区大多数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它们的对华贸易依存度远高于对美贸易依存度。杜特尔特政府纠偏阿基诺三世政府时期的“反华”政策，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其经贸利益。日本加强与中国在第三方市场的合作并改变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也表明，中国与印太地区国家间存在着极强的经贸互利关系。

最后，美国难以整合印太国家利益的多元性。就在美国国防部于6月初发布《印太战略报告》之后，东盟国家于6月23日的东盟峰会上一致通过了《东盟印度洋—太平洋展望》，重点强调东盟的中心地位，并避免在中美之间选边；于印度而言，维护其在印度洋地区的主导地位并维持快速的经济增长是其主要利益；日本正谋求政治大国地位，试图突破战后体制，并希望最大限度地维护本国经济利益。因此，尽管特朗普政府在南海问题上话语攻势及挑衅行动远超奥巴马政府，但东盟与中国之间近年来始终保持着维护和平的共识，没有加入美国搅局的行列。印度也迅速调整洞朗对峙之后的中印关系，加强了中印战略协调。中日关系迅速改善，在经贸问题上合作的共识越来越强烈。

由此观之，美国“合纵”印太国家遏制中国的战略也面临着“利散”和“势倾”的危险。鉴此，中国保持战略定力，与印太国家真心交朋友，打造利益与命运共同体，则美国“印太战略”不解而自破，正所谓“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

当然，历史并不能简单的类比，虽然苏秦合纵之术对当前的“印太战略”格局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但是两者实施的物质背景、时代背景以及面临的情势都不一样。例如，秦国有包举宇内之心而中国并无称霸之意。再如，合纵实施于周天下的列国时代，而“印太战略”施行于主权国家时代。又如，合纵由弱燕苏秦所谋划推动，“印太战略”则由美国霸权所推动。

作者是中国南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贺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