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足联（FIFA）3月29日宣布，取消印度尼西亚作为2023年U-20世界杯的主办国地位。消息一出，印尼举国哗然。受冠病疫情影响，国际足联于2020年底宣布，将原定2021年举办第23届U-20世界杯比赛推迟至今年进行。去年6月，以色列队在欧洲区成功出线，首次拿到U-20世界杯入场券。从那时起，印尼国内围绕是否应该接待以色列队参赛的话题就争议不断。

今年3月14日，就在U-20抽签仪式即将开始之际，作为比赛承办地之一的峇厘省省长科斯特，致信印尼青年与体育部长扎伊努丁，称由于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敌对政策，拒绝以色列队参赛。此举立刻获得另一承办地主官中爪哇省省长甘查尔的支持，他也拒绝以色列队在中爪哇省梭罗市比赛。二人的表态使得印尼足联被迫取消抽签仪式，即便总统佐科迅速表态“不要将政治和体育混为一谈”“接待以色列参赛不会影响对巴勒斯坦的支持”，也于事无补，最终，印尼的主办权还是被取消。随后，印尼国际足联发展基金（FIFA Forward）被冻结，以作为行政处罚。

事件的直接结果是，印尼U-20足球队在主办权被取消几天后宣布解散，印尼失去了短期内能代表整个国家站在世界级大赛上的唯一希望。对印尼年轻群体而言，他们丧失了为国家青年队助威的机会，对甘查尔等政治人物操弄体育议题的行为难掩愤怒。对印尼而言，这本是一扫去年酿成上百人伤亡的球场踩踏事件阴霾，推动整个国家足球事业发展的契机，更是向全球展现印尼走出疫情，广纳国际游客的窗口。对佐科本人而言，这或许也是他明年卸任前举办的最后一次国际盛会，是离任前的一项重要政治遗产。国际足联的决定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剖析整件事情背后，绕不开的是以色列议题在印尼外交中的特殊地位，以及印尼国内面临2024年总统大选而逐渐升温的政治斗争。

比地理距离更遥远的心理距离

印尼长期以反殖民、支持巴勒斯坦为由，拒绝跟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上世纪50至60年代，在开国总统苏卡诺领导下，坚守这一信条。苏哈多上台后，受到反共意识形态和冷战形势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对以色列的态度有所松动，两国在1970至1980年代甚至达成战斗机交易；直到今天，两国仍在医疗、农业、旅游等领域开展低调、谨慎的合作。

然而，在公开场合，以色列仍是印尼外交禁区。《雅加达邮报》一篇社论表达得很明确，“说任何以色列的好话都等于政治自杀”。一方面，作为世界最大的回教国家，承认以色列就等于放弃“回教世界话事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印尼政府不会为改善同以色列关系而违背主流民意，得罪宗教势力尤其是保守派群体。

因此，即便以色列和美国把贸易翻倍、技术合作、发展援助乃至美—印尼自贸协定升级等一大堆激励措施摆在印尼面前，希望印尼同以色列签署亚伯拉罕协议，实现双边关系正常化，印尼领导层还是慎之又慎。

外交议题服务选举政治

可以说，来自执政的斗争派民主党（PDI-P）的两位地方主官科斯特和甘查尔反对接待以色列队，是导致印尼错失本次U-20世界杯主办权的直接原因。尤其是甘查尔，作为政治明星，也是传闻中佐科属意的“接班人”，他的公开反对，无疑是压垮印尼主办权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甘查尔和科斯特为何与佐科唱反调？一大动机恐怕还是为了获得回教保守派群众的支持。目前，佐科坐拥的大量支持者已开始分化，部分支持者已转向过去连续两届与佐科竞争总统大位的现任国防部长普拉博沃，还有部分转向支持雅加达前特区首长阿尼斯。

其中，普拉博沃是印尼保守派民族主义政党大印尼运动党的党首，且近年与佐科关系较为融洽。阿尼斯则是在2016年雅加达首长选举中，通过操弄身份政治议题击败华裔基督徒对手钟万学，后者甚至被指亵渎回教而入狱两年，所以他自带保守势力的标签。甘查尔和斗争派民主党如果在U-20议题上不做政治表态，恐怕要在保守派中大大失分。从这个角度来说，U-20事件或许是甘查尔与佐科的双簧，前者唱的是白脸，后者唱红脸。但斗争派民主党内的高层，恐怕都没有预估到主办权被取消这个最极端的结果。

另一方面，甘查尔又要通过强硬态度迎合斗争派民主党内的支持，尤其是党首美加华蒂的认可。美加华蒂曾任印尼总统，也是开国总统苏卡诺的女儿，总是以继承父亲的信条自居，主张强硬对待以色列，对于U-20世界杯也不例外。同时，她也早就传出与佐科关系不和，二人在政策、人事上都存在诸多分歧。这让甘查尔处境窘迫，因为他不同于佐科有强大的群众力量基础，必须依靠党内支持。美加华蒂早前一直希望将自己的女儿、印尼国会议长普安推上总统候选人位置。因此，U-20世界杯或许被甘查尔看作向美加华蒂表忠心的大好机会。4月21日，斗争派民主党宣布推选甘查尔为本党的候选人，也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对斗争派民主党和甘查尔而言，对U-20议题的政治操弄，引发一场以他们为靶心的舆论风暴，甚至影响2024年大选前景。

印尼被取消主办权后，大量失望的网民涌入甘查尔的社交媒体账号。他在Instagram账号上的一篇贴子收到几十万条评论，普遍指责他破坏了年轻人的未来，宣称要在大选中“报复”他。4月9日印尼调查研究所（LSI）发布一份民调，更是给甘查尔的大选之旅敲响警钟。在几位潜在候选人中，他的支持率从2月的35%跌至26.9%，同期普拉博沃的支持率则从26.7%拉到30.3%。阿尼斯支持率也达25.3%，预示着甘查尔的竞选之路将愈发艰难。

U-20事件打击了斗争派民主党的声望，也影响它与包括大印尼运动党等议会重要政党组成联盟的谈判筹码。斗争派民主党不得不单独推举甘查尔出战，但选情并不乐观。

印尼足球没能摆脱政治干预的魔咒，这或将成为印尼体育史上一道显眼的伤痕。如何处理保守主义影响、贯彻世俗主义、维护国家的多元化原则，仍将是印尼下一任领导人的重要课题。

原文发表于：联合早报网

作者是中国南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卜少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