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印度尼西亚国防部长普拉博沃·苏比安托与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华盛顿进行会晤。会后，美国国防部发布了一份所谓与印尼国防部的“联合新闻声明”，内容除了提及深化双方防务伙伴关系和推动武装部队专业化，更是点名道姓地称中国在南海的扩张性海洋主张不符合《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所体现的国际法。

然而，在印尼国防部发布的两国防长会谈新闻稿中，这段针对中国的说辞却完全不见踪影。8月26日，中国驻印尼使馆发言人回应记者对此事的提问时，表示印尼方已向中方澄清，美方发布的消息“与事实不符”，进而反诉美国是在搞“挑拨外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28日的记者会上除了重申中国驻印尼使馆的回应外，还敦促美方“切实尊重地区国家维护南海和平稳定的努力，停止插手介入南海问题，停止挑拨离间，兴风作浪，不要做南海和平稳定的破坏者”。

8月31日，印尼防长普拉博沃回应此事时表示，印尼并未与美国发表联合声明，也未召开新闻发布会，并且再次强调了印尼对华友好和奉行不结盟政策。

“联合声明”背后的分化

“联合新闻声明”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可谓十分罕见，这种强行“联合”印尼发声而实则“夹带私货”的行为，首先反映的是美国挑拨和破坏东盟国家与中国关系的急切心态。美国希望借这次“联合”表态进一步炒热南海议题——仿佛连印尼这种在南海问题上并不激进的国家都开始表达对中国的“愤懑”，制造一种中国被东盟国家“群起而攻之”的孤立图景。

更重要的是，这起风波凸显美国在东南亚开展对华竞争的新特点，也即美国不再试图将东盟作为整体争取过来，而是将东盟国家根据对华立场评级分类，分别施策，在牺牲东盟维护地区和平稳定中心地位的基础上，重塑南海地缘和安全架构。

对于菲律宾这样在南海问题上与中国分歧较大的国家，美国将其纳入自己主导的各类安全机制，乃至建设军事基地，挑动其和中国对抗；对于印尼这样在南海问题上对华立场相对温和、外交平衡性强的国家，美国则不断拉拢，开展更多技术性层面合作，并试图通过如本次“联合新闻声明”这样的擦边手段，让他们发声维护“基于规则的秩序”；对柬埔寨等陆上东盟国家，美国已不愿再投入太大精力，反而更多动用制裁手段。这样的策略只会不断扩大东盟国家在中美竞争议题上的分歧和隔阂。

与之相印证的是，美国总统拜登将在9月7日飞赴印度，参加完G20峰会后直接前往越南访问，而安排副总统哈里斯代为参加9月5至7日在印尼举行的东盟峰会。这样的安排让不少东盟观察家感到不安。因为拜登到访越南可能促成两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深化军售等安全合作，针对中国的意图很明显。而印尼的地缘优先程度可能不及越南，东盟的集体利益也不再是美国关注的重点。可见，美国当前更多考虑的是在南海等地缘政治问题上利用支点国家对抗中国，激化矛盾，已不再如过去重视和支持东盟的中心地位。

印尼和东盟需高度警惕

风波背后，印尼对南海问题的微妙态度也值得探究。印尼虽然与中国存在纳土纳群岛周边南海海域的划界争端，但短期内应该无意炒作南海问题。印尼总统佐科刚于7月底访华，双方签订了一系列合作协议，预计年内印尼还将派高级别代表参加中国举办的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中方承建的雅加达-万隆高铁也通车在即，两国经贸合作高歌猛进，印尼没有理由和动机在此时惹是生非。

同时，印尼作为东盟轮值主席国，在东盟峰会召开之际最大程度维护东盟团结，维持地缘政治议题的稳定是其要务。因此我们也看到，在普拉博沃出访美国的同时，印尼成功举办了第32届“管理南海潜在冲突”研讨会。此外，普拉博沃是印尼2024年总统大选的热门候选人，能否受到来自现任总统佐科的明确支持将极大影响他的竞选成败，因此他不太可能在访美期间做出任何偏离佐科对华友好外交大方向的言行。

但长期来看，印尼与不少东盟国家类似，在处理与中美两国之间的关系时抱有一种“对冲”的战略心态。在经济层面，印尼高度依赖中国的带动，既积极参与“一带一路”倡议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又利用中国资金和技术加快推进本国“产业下游化”政策——即利用本国丰富的铁、镍等资源发展不锈钢、电池级镍等工业品制造业。相比之下，美国带来的经济和发展利益相对有限，例如，美国推动西方多国和印尼达成的“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ETP）协定达成近一年来，承诺用于帮助印尼能源可持续转型的200亿美元仅到账数亿，这种口惠而实不至让印尼颇多怨言。

但在地缘政治层面，由于印尼与中国存在海洋权益争端，反对中国在南海的断续线主张，且担心中国利用实力优势影响东盟集体决策，所以选择和美国长期开展防务与安全合作，包括但不限于武器采购、联合演习、人员培训、打击海盗、海域态势感知等领域，以期达成某种“平衡”。

此次普拉博沃率团访美期间就分别与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签订了采购24架F-15EX战斗机和24架黑鹰直升机的合同。在纳土纳问题上，印尼也不断寻求加强与美国的合作。2022年3月美国驻印尼大使还曾到访纳土纳群岛，双方就海上安全问题进行了讨论。印尼与美国还在距纳土纳群岛飞行时间1.5小时内的巴淡岛联合建设海岸警卫队训练中心。此番普拉博沃访美期间，双方或许也曾提及南海问题，虽说以印尼的外交智慧不会公开指责中国，但却很可能被美国借题发挥。

对印尼而言，维持大国平衡、选择战略对冲固然是过去数十年来的宝贵经验。但面对中美竞争烈度攀升的今天，如何处理大国关系更需审时度势。维持与美国的良好关系固然符合印尼利益，但美国不断用南海问题挑拨东盟国家与中国的关系，试图以牺牲东盟团结的代价打造对华包围圈的战略动向，恐怕应该引起包括印尼在内东盟各国的高度警惕。

原文发表于：《澎湃新闻》

作者系中国南海研究院海上丝绸之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卜少滢